欧洲金靴｜红场阅兵：错乱的史观与大国的背影

　　昨天，莫斯科红场举行了纪念卫国战争胜利78周年阅兵式，也是连续第二年在国家处于战争状态下举行的大阅兵。

　　去年由于对乌克兰发动了特别军事行动，俄罗斯有意识地淡化了胜利日阅兵规模，没有邀请任何一位外国领导人出席；但是今年的红场上，阅兵式再度超出一万人参加，且有七位外国元首共同出席盛典——在克里姆林宫刚刚遭受美国/乌克兰方面无人机恐怖袭击的当口，昨日的仪式展示了俄罗斯绝不同西方妥协的决心。

　　本次参加阅兵的武器装备达120多件，特别是参与对乌克兰军事行动的部队也参加阅兵式，这成为最大亮点。

　　向历史看，在苏联时期，于卫国战争胜利日（5月9日）举行大阅兵数量极少，只有四次：1945年、1965年、1985年、1990年。

　　而1991年解体之后，俄罗斯自1995年的胜利日五十周年之际（耐不住各界要求）重新阅兵之后，频率为惊人的一年一度。

　　苏联当然不是不重视二战胜利、更不是不爱阅兵，只是因为苏联时期每年还有两个更重要的日子需要进行阅兵：5月份的五一国际劳动节和11月份的十月革命纪念日。

　　这两个象征着苏维埃意识形态高度、布尔什维克党的性质与执政意志的日子，在苏联时期远比5月9日的卫国战争胜利日更重要。

　　这是自1923年起就形成了阅兵传统，所以苏联的胜利日阅兵只有四次。

　　虽然次数少，但苏联那四次胜利日阅兵都是有强烈政治意义和显性政治信号需要借阅兵释放的。

　　第一场 1945年

　　1945年阅兵不用多说，庆祝卫国战争的伟大胜利，在6月24日举行（5月24日时斯大林下令“必须一个月时间内准备好阅兵仪式”）。

　　当时两百名从卫国战争走出的战士倒持缴获的两百面纳粹军队旗帜，走过检阅台，在斯大林的注视下将旗帜抛在位于红场西南方的列宁墓脚下，标志着共产党对纳粹党、苏维埃对法西斯的胜利。

　　这也是莫斯科红场阅兵史、乃至人类阅兵史上最经典的瞬间之一。

　　当然，由于阅兵检阅官、骑白马者是朱可夫而不是斯大林（斯大林不会骑马，专门熬夜加练也骑不好），后世也认为那场阅兵注定了朱可夫的“某种结局”，他也成为了某种令后世的最高领袖所忌惮的“符号”，不论是赫鲁晓夫还是勃列日涅夫。

　　第二场 1965年

　　1965年，卫国战争胜利二十周年，苏联历史上第一次在5月9日的胜利日举行大阅兵，这也是勃列日涅夫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阅兵”。

　　此前1964年的十月革命纪念日阅兵，由于刚刚扳倒赫鲁晓夫，许多陈设以及阅兵模式都沿用赫鲁晓夫时期，甚至由于歌颂赫鲁晓夫的标语头像被临时拿下而新的标语又没有做，显得冷冷清清。

　　所以1965年的胜利日阅兵之于勃列日涅夫而言至关重要，首要任务就是拉拢军队内部人物，对抗谢列平、谢米恰斯内等克格勃势力。

　　为此，勃列日涅夫专门请出了1945年4月30日那面插上德国国会大厦的红旗。

　　1965年5月9日上午十点半，那面象征着苏维埃力量的红旗在红场甫一招展，顿时群众欢声雷动、军队一片亢奋，勃列日涅夫仿佛瞬间拥有了登顶大位的“合法性”。

　　同时，他还将1957年秋天被赫鲁晓夫打入冷宫的朱可夫元帅重新请上了检阅台，以表示对军队的亲近。

　　然而，这位神经过敏的勋宗同志又格外忌惮朱可夫的威望，处处使绊子。

　　勋宗先是在阅兵前一晚的晚宴上当众重提二十年前朱可夫与斯大林“谁来骑白马”的旧事，又在阅兵后没几天亲自打电话给朱可夫夫人“问候健康情况”并劝告“朱可夫同志就不要参加苏共二十四大了……”

　　此后，勋宗又推迟了朱可夫回忆录的出版，并对其内容进行了大规模修改。

　　后来进入七十年代，在二战后期才混了个少将的勋宗在报纸和教科书中竟然不但成了叱咤二战的伟大战略家、军事家，还杜撰出了“朱可夫元帅在对德作战中曾就军事问题向勃列日涅夫同志讨教”的闹剧。事实上，朱可夫在当时根本不认识勋宗。

　　以上是对内，对外则是应对美帝国主义的压力。

　　1965年那场胜利日阅兵，红场之上亦充斥着美国记者和美国情报人员。

　　于是，苏联新型研制的T-62坦克和防空导弹萨姆-4在阅兵场上纷纷亮相，包括“天惩”战略洲际导弹也被勃列日涅夫要求压轴出场。

　　在勋宗红光满面的笑容下，苏联对美国发出了最强音。

　　阅兵之后，勋宗的权力得到巩固，军队对他的支持开始加深。

　　当年度的秋天，谢列平、谢米恰斯内等“克格勃派”尽数倒台，安德罗波夫被勋宗提拔，苏联进入稳定的4.0时期。

　　第三场 1985年

　　就在1985年这场卫国战争胜利四十周年纪念日阅兵的两个月前，契尔年科去世，两年半时间内苏联人举办了三场葬礼：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

　　随即，54岁的戈尔巴乔夫上台。

　　1985年5月9日，这是地图头的第一场阅兵，意义重大。

　　地图头当时就阅兵最主要的目的有两个：对内向苏联百姓展示“军改成效”，对外向美国表达“缓和收缩意图”即外交新思维。

　　所谓“军改”，其实就是裁军和缩减军费，加之要向美国进行“退出军备竞赛”的意愿表露，这直接导致了1985年的胜利日阅兵暮气沉沉。

　　除了最先进的T-64坦克，苏联几乎没有放出任何新型武器，派出了一大堆卫国战争时期的老家伙（比如T-34坦克）撑场面。

　　两年后，美苏两国在华盛顿签订了《美苏消除两国中程和中短程导弹条约》，简称中导条约。

　　条约规定两国不再保有、生产或试验射程在500公里至5500公里的陆基巡航导弹和弹道导弹。

　　其中，苏联销毁的导弹数量是美国的两倍之多，废掉了自身核武库50%的重型导弹（包括令西方闻之色变的SS-20导弹）。

　　而戈尔巴乔夫本人则进一步获得西方社会的一片赞誉……

　　第四场 1990年

　　苏联的末日展演，也是苏维埃时期红场最后一场完整的胜利日阅兵。

　　阅兵的前一年，1989年春天，全苏人民代表选举开始，这是戈尔巴乔夫效仿资本主义议会制在苏联国内举行的第一次所谓“全民选举”。

　　选举过程一片混乱，许多不称职的人、甚至连杀人坐牢的恶性罪犯也油头粉面地出现在人民代表的候选人中，至于那些反苏反共的蛊惑人心者、包括大批资本家寡头更是数不胜数。

　　反苏反共反社会主义的势力纷纷组织起来，在街头、校园、工厂频频发表竞选演说，组织各种群众集会，声援自己的候选人。

　　戈尔巴乔夫则要求苏共与选举保持距离、命令党组织“不得干预候选人的活动”，从而完全放弃了苏共对选举这一重大政治活动的领导，把干预候选人的权力交给了国内外的资本势力。

　　波罗的海三国分裂势力的代表人物和积极分子纷纷当选，苏共内部的反对派叶利钦也在莫斯科高票当选。

　　最让人作呕和愤怒的，是深受美国欣赏的苏联异见分子萨哈罗夫在苏联科学院落选后，戈尔巴乔夫竟然又特地增加了一个名额，强行使其当选。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160名党委第一书记中有32名落选——这个比例当时把戈尔巴乔夫本人都惊到了，他后来曾回忆说：“我那时都无法召开政治局会议了。”

　　在列宁格勒，市州两级党和苏维埃的领导人以及州党委委员没有一名当选；而全苏16个军区有14个军区司令员更是全部铩羽而归。

　　1989年5月25日，苏联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召开，大会选举了最高苏维埃主席、第一副主席、最高苏维埃成员等——其中有近15%的所谓“民主派”及其支持者进入最高苏维埃。

　　叶利钦当时就侥幸靠着递补当选，戈尔巴乔夫则当选为最高苏维埃主席。

　　于是在会上，阴谋正式开始：萨哈罗夫率先提议取消著名的「苏联宪法第六条」，该条文明确规定“苏共在苏联社会中的领导地位”。

　　叶利钦当即附议赞成，但因大多数代表坚决反对而作罢。

　　回想1917年，列宁领导布党恢复“全部政权归苏维埃”的口号，这是因为在俄境内各地夺取和建立属于工人阶级和全体人民的国家政权的条件业已成熟；然而七十多年后戈尔巴乔夫等人提出“一切权力归苏维埃”这一口号，却是要全盘照搬西方资本主义的政治制度，引入多党制，从根本上取消苏共的执政地位。

　　半年之后，戈尔巴乔夫又撰文赞赏西方议会民主，宣扬效仿西方式的三权分立：“必须根本改造我们的整个社会大厦，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

　　1989年12月，第二次苏联人民代表大会召开。

　　会上，萨哈罗夫代表跨地区议员团再次提议取消宪法第六条：“根据权力分立的原则，人民代表大会应作出以下决议：一、取消苏联宪法第六条；二、改变苏联法律制度。苏联的法律如果要在加盟共和国境内产生法律效力，就必须经加盟共和国最高立法机构批准才能生效……”

　　随后，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国内纷纷爆发反苏游行。

　　1990年3月，苏联第三次人代会上通过《关于设立苏联总统职位和苏联宪法（根本法）修改补充法》，其规定苏联总统是苏联武装力量的最高统帅，有权任命和撤销军队高级指挥员——这就从法律上剥夺了苏共领导、指挥苏联军队的最高权力。

　　当时，苏联军队已经成为了一支孤家寡军，狼狈得从阿富汗以及苏联各卫星国撤回国内的他们，非但没有得到戈尔巴乔夫等首脑人物的迎接，甚至遭到了苏联老百姓的唾弃。

　　群众们普遍认为“是军队庞大的军费使得百姓没有面包吃”（1990年苏联经济第一次出现负增长）………

　　同时，由于放开舆论和新闻管制，苏联意识形态崩溃，关于二战历史的解释权被让渡给西方和西方圈养的苏联公知，卫国战争不再伟大、苏联红军不再光荣、那些英雄事迹都成了谎言、苏维埃成了与纳粹并列的法西斯………

　　那一时期，苏联的舆论界全面失控，污蔑卫国战争的胜利不过是“大法西斯打败了小法西斯”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比如苏联作家格·弗拉基莫夫的作品《将军和他的部队》（欧洲方面闻到味，立刻赏给这条狗一根大骨头：布克文学奖，加上狗粮一万英镑）。

　　斯大林的烈士儿子雅科夫，被说成“上战场打纳粹，是为了镀金接班”；

　　用身体堵枪眼的战士马特洛索夫，被说成“其实是死于流弹”；

　　斯摩棱斯克战役中著名的女后勤兵妮基季齐娜，90多岁右手残疾、住在简陋的平房里无人问津，被亲西方的苏联人士傲斥：“她活该”；

　　截肢后依然重上战机、与纳粹空军搏斗的苏军“无腿飞将军”阿列克谢•马拉斯耶夫，受到攻击更令人发指：他的残疾缺陷被苏联的文化精英、自由派媒体编成段子，带领全苏社会哄然大笑——人们竟然质疑这位截去双腿的英雄的事迹是造假的……

　　此外，当然包括伟大的女英雄卓娅，她作为符号性的人物，被一些苏联三流作家说成“偷稻草的窃贼”、“被德国鬼子勾引、通奸私奔的叛徒”。

　　嗓门最大的就是著名作家安诺夫（Николай Анов），一生致力于攻击苏共苏军、污蔑卓娅——对了，这货可不是什么野鸡文人，人家是响当当的苏联作协的成员（体制内的作协不用笔杆子为国家人民而战，却干起了充当党的“掘墓人”之事，你想到了什么？）

　　早在1987年7月，《消息报》就载文谴责苏联过去的中小学历史教材，认为以前的历史教科书中“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谎言”。

　　1988年6月，苏联教育主管部门又做出决定，取消当年中小学历史课的考试，要求全国所有学校的苏联历史课本在1989年全部销毁——新修订的课本中，对卫国战争的篇章做了尤为颠覆性的修改。

　　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苏联与东欧国家事务委员会”主任约翰·连乔夫斯基曾说：“在新闻媒体中，对苏联政治剧变进程产生影响最重要的武器，是美国之音、自由欧洲电视台和自由等电台。”

　　80年代末，西方各国针对苏联和东欧国家的大功率广播电台每天用六种语言传播“国际以及苏联和东欧国内发生重大事件的信息”，宣传西方社会的“成就”、生活方式和价值观。英国BBC和德意志电波电台每天甚至用四十种语言向世界各地广播。

　　这些大型电台担负着向苏联灌输西方意识形态的重任，其历史题材的广播节目占到三分之一。

　　对于二战中苏联军队的地位、作用、评价，这些电台全数以西方冷战式的思维和立场去向苏联听众灌输，如“苏联也是侵略者之一”、“美国才是二战领导者”、“斯大林格勒战役的意义比不上诺曼底登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990年5月9日，红场举行了一场气氛诡异的卫国战争胜利日阅兵，同时戈尔巴乔夫还成了与苏维埃制度格格不入的、看似时髦新潮的首任“苏联总统”。

　　那场阅兵唯一的亮点，就是新上任的国防部长亚佐夫发表了一番斗志昂扬的卫国战争胜利演说，重新强调了苏维埃的光荣历史与布尔什维克革命事业的伟大。

　　而他，也成了一年后八一九事件中试图挽救苏联的关键人物之一。

　　胜利日阅兵半年之后，1990年11月7日的十月革命纪念日阅兵，终于是直接在阅兵仪式上闯入了反对派势力、遭到了西方干扰红场阅兵的遥控指挥……

　　甚至，还出现了刺杀戈尔巴乔夫的刺客，一名来自列宁格勒的男子，所幸子弹未能打中。

　　对了，叶利钦也在那天第一次登上了列宁墓检阅台。

　　大厦将倾。

　　1991年5月9日，又逢胜利日阅兵，然而戈尔巴乔夫却在群众的声讨下悻悻走下列宁墓，阅兵被临时取消。

　　同时，原定半年后举行的十月革命纪念日阅兵也被取消。

　　大厦终覆。

　　1995年：尴尬

　　苏联解体之后，红场阅兵这一传统政治活动在“反共、反十月革命、反社会主义”的浪潮下被视为“苏联遗毒”，在俄罗斯的公共政治活动中销声匿迹。

　　但是在1995年5月9日即卫国战争胜利五十周年之际，叶利钦由于车臣战争的巨大压力，响应俄国社会各界号召，硬着头皮重新恢复了红场阅兵。

　　很显然，失去大国地位与强国实力的“新俄罗斯”，不得不捡起卫国战争这枚最后的陈年旧币。

　　私有化了的俄罗斯在90年代彻底沦为寡头和黑手党的乐园，经济增速、国民人均GDP、人均寿命、人均福利覆盖、人均受教育学历，全数断崖式滑坡。

　　只有犯罪率和妓院赌场的开张速度，开始疯狂向资本主义国家看齐。

　　90年代的十年，可以看做是俄国人“抛弃苏联的十年”。

　　只不过，“去苏联化”依旧是1995年阅兵的主旋律。

　　镰刀斧头的标志从一开始仪式流程的设计中就被禁止讨论，看似气氛浓烈的红场尽是民族主义的鸡血，已不见意识形态的自信。

　　并且，往日激昂的《国际歌》、《牢不可破的联盟》也被一首阴柔矫作的《爱国者》取代。

　　更让叶利钦感到尴尬的是，那场阅兵被分成两个部分——上午在红场进行卫国战争纪念、下午在胜利广场进行俄军武装力量展示——但是邀请的各国元首全数拒绝出席下午的俄军仪式，因为他们均反对俄罗斯“入侵”车臣。

　　叶利钦心心念念“交好”的西方集团、特别是为首的美国总统克林顿，在莫斯科家门口当面给自己上了一课。

　　更让叶利钦出乎意料且手足无措的是，这场“帝国主义式”的鸡血阅兵完全没能震慑车臣分裂分子，一个月之后就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布琼诺夫斯克劫持事件。

　　劫持事件和车臣战败（撤军），给叶利钦集团的下台埋下了不可逆的伏笔，也为世纪之交普京的走上权力中心奠定了基础（在俄国空前的历史低谷中上台）。

　　2000年：新朝

　　普京上台后，首先飞赴车臣前线，宣布改变俄罗斯的车臣战略：从“驱逐”变为“歼灭”，即不计一切代价消灭全部车臣恐怖分子。

　　2000年3月，普京正式当选为总统，俄国进入普京时代。

　　在普京时代，不论是对内面对寡头干政，还是对外应对美国围堵，每年5月9日的胜利日阅兵都成了普京政府最为依仗的国家战略宣言窗口。

　　阅兵之于普京意义重大，既是用以宣扬俄罗斯国家力量和战略定力，又要通过国家武装部队的形象凝聚俄罗斯民心。

　　他时常引用亚历山大三世的名言来描述每年一度阅兵式的重要性：“俄罗斯只有两个盟友：俄罗斯陆军和俄罗斯海军。”

　　2000年5月9日，普京时代的第一场胜利日阅兵如期而至，他邀请了五千名卫国战争的老兵参加仪式，并把他们编为十个方队，寓意卫国战争时期苏联红军的十个方面军，且统一为他们订购参阅服装（五年前叶利钦搞的阅兵式上，老兵们自带服装，队伍参差不齐）。

　　2005年：集权

　　2003年2月19日，俄罗斯著名寡头霍多尔科夫斯基当面向普京发难，率领国内外记者“指控”普京政府内有人腐败。

　　随后普京果断反击、反控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公司存在侵吞国有资产和偷逃税的罪责。

　　不久之后，这货锒铛入狱，旗下公司被肢解、八成以上被收归俄罗斯国有，普京“杀鸡儆猴”的策略取得重大胜利。

　　2005年5月，霍多尔科夫斯基被判九年监禁。

　　原本他的审判是在四月底，但是被普京压了下来、延期到了5月16日——普京不希望寡头案和5月9日的胜利日阅兵产生冲突，阅兵那天美国总统小布什会出席莫斯科的盛典。

　　普京既要保证寡头背后的美国势力不借机干扰阅兵，又谋求通过阅兵加深美国人对干预俄国内政的忌惮。

　　2007年：接班

　　2007年5月9日，普京第一任期的尾声，胜利日阅兵的焦点自然是“接班人问题”。

　　这场阅兵式的首长也恰好突然换人：媒体们以为的普京铁杆盟友谢尔盖·伊万诺夫（被普京调任为第一副总理）已不在，换成了新上任的俄国防部长谢尔久科夫（当时俄罗斯历任防长中官阶最低的）。

　　由此，伊万诺夫在这场阅兵式后被认为是下一任总统的有力接班者，是普京的总统办公室主任梅德韦杰夫的重要竞选对手。

　　2008年：格鲁吉亚危机

　　2008年5月9日，这一年的胜利日大阅兵，普京站在了第二排，领袖的位置站着新总统：梅德韦杰夫，两个月前刚刚“登基”，这也是那场阅兵式最大的看点之一。

　　同时，那场阅兵的另一个看点就是如何对俄格边境的紧张局势施加影响。

　　就在阅兵一个月前即梅德韦杰夫上任刚一个月时，格鲁吉亚总统萨卡什维利突然表态要加入北约……

　　于是在那场阅兵式上，普京和梅德韦杰夫向格鲁吉亚及其背后的美国大秀肌肉，重型武器时隔十七年之后重登红场舞台：T-90坦克、步兵战斗车、龙卷风火箭筒等悉数出阵。

　　最引人侧目的无疑是白杨-M洲际导弹导弹（五十五万吨当量）和图-160战略轰炸机（无需空中加油即可对美国本土实施打击）的亮相，引发了全场欢呼，也让美国媒体大为不安……

　　2008年8月8日，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当天，格鲁吉亚突然入侵南奥塞梯（可以理解为“格鲁吉亚的克里米亚”），以两个营的兵力占领南奥塞梯首府茨欣瓦利，直接引爆了俄格两国，抢了一波北京奥运的流量。

　　当时正在北京欣赏烟花的总理普京，下令俄罗斯驻北高加索地区部队出动支援南奥塞梯，仅两天格军便被打得溃不成军、仓惶撤出。

　　而同样在北京观赏奥运的小布什没有给予头脑发热的萨卡什维利一丁点帮助。

　　2012年：王者归来

　　2012年5月9日，就在阅兵式两天前的5月7日，普京再度当选俄罗斯总统。

　　十年前的那次当选极为不易，在美国颜色革命强大的攻势下，反对派的声浪持续不减，以致于普京当选后流下热泪，而失望的奥巴马则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其贺电。

　　于是，胜利日阅兵成为了普京王者归来的“加冕礼”。

　　那场阅兵士兵数量接近一万五千人，士气高涨，原因之一就是半年前还是总理的普京就签署了命令增加军人工资、完善军属补贴，使俄罗斯军人工资在普京时代的十二年里增长三倍。

　　2013年：宣扬“欧亚一体化”

　　2013年5月9日，这是普京在2012年提出并高调宣传“欧亚一体化”战略（被美国视为“苏联复活战略”）之后的第一个胜利日阅兵。

　　当天，1945年4月30日那面插上德国国会大厦的苏联红旗再度被抬上红场，紧随其后的是T-90A坦克、山毛榉导弹、白杨-M战略洲际导弹等王牌武器。

　　但是就从2013年开始，乌克兰危机开始成为欧洲焦点。

　　2014年：乌克兰危机

　　2013年11月，乌克兰总统亚诺科维奇拒绝与欧盟签订不平等的自由贸易协定，引发了国内的颜色革命骚乱。

　　次年2月，普京派出阿尔法特种部队营救出亚努科维奇；3月，普京授权俄军进入乌克兰保护俄公民，并将“解决克里米亚问题”提上日程。

　　一时间黑海海域战争阴云密布，美国多艘军舰驶往罗马尼亚海岸和地中海海域，俄罗斯则在克里米亚部署“棱堡”反舰系统。

　　最终，普京赢下了棋局。

　　料定未能摆脱金融危机泥潭的美国不可能帮助乌克兰全面抗俄的普京，顺利在2014年3月让克里米亚通过全民公投回归俄罗斯。

　　就此，俄罗斯与欧洲、与美国的关系降至冷战结束后的冰点。

　　2014年5月9日，又到胜利日阅兵，这是一场乌克兰危机下的俄罗斯阅兵式，它毫无疑问将载入史册。

　　当天，进入红场的第一辆战车就插着克里米亚旗帜。

　　普京毫不掩饰他对克里米亚回归的骄傲，以及对美西方所谓“抗议抵制”“对俄制裁”的不屑。

　　最位令人称叹的就是普京与绍伊古竟然在胜利日阅兵的当天中午便乘机从莫斯科飞到克里米亚，在克里米亚也举行了一场小型阅兵，检阅了驻克俄军和克里米亚军队。

　　这完全是当着全世界观众的面，打美国和欧洲的脸。

　　随后，普京和绍伊古又前往黑海，在俄罗斯黑海舰队驻地塞瓦斯托波尔又举行了一场小型阅兵，专门检阅了黑海舰队。

　　这是俄罗斯历史上首次总统在阅兵当天检阅海军部队，政治意图明确，警告信号强烈。

　　奥地利《信使报》直白地评论道：“普京如此秀肌肉，似乎是在告诉世界：俄罗斯人曾经可以战胜强大的纳粹，今天也可以战胜美国和美国领导下的欧洲。”

　　2020年：重塑二战史观

　　2020年6月24日（因疫情延后），普京顶着俄境内新冠疫情的巨大防控压力，坚持在莫斯科红场举行了声势浩大、规模空前的纪念卫国战争胜利七十五周年大阅兵。

　　同时，他还发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七十五周年的实际教训》演讲，达万字之巨，为其政治生涯公开演讲之最。

　　形式上非常庄严、宏伟，这是可以理解的。

　　近年来，为美国为首的西方舆论界开始重新解构二战历史，妄图将苏联的身影驱逐出二战，甚至谋求将苏联打造成和德国纳粹身位同等的“侵略国”。

　　2003年发售的游戏《盟军敢死队》，基本就是在说美国大兵解放欧洲；2006年发售的《炽天使：二战空骑兵》，干脆描绘了美国飞行员解放柏林，这款游戏的最后一关名叫“柏林上空的鹰”，这是在指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不论是欧洲议会恶意将“苏联对波兰作战”作为宣传主体，还是推特/脸书等社交平台屏蔽苏军攻克柏林的影像图片，包括此前的诺曼底登陆纪念日竟然邀请默克尔都不邀请普京……

　　美国人的狼子野心，无需多言：矮化苏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地位，就可以直接冲撞苏联作为一个强大社会主义国家的制度威慑力，最终实现对中国和俄罗斯的双重打压——前者是意识形态层面，后者是民族层面。

　　这一点，中俄两国看的都很透。

　　所以中俄对于彼此纪念二战胜利的一系列活动，均互相鼎力支持，包括但不限于最高领导人亲自到场“镇场面”。

　　2022/2023年：捍卫全人类的道义

　　战时大阅兵，多么熟悉的红场场景。

　　世界反法西斯大会，多么雄伟的高度。

　　俄罗斯确实是泥足巨人，但他始终是巨人，因为他的肩上扛着道义。

　　与之对立面的，西方集团如果在「反法西斯」这片高台上站不住脚、自己把自己扒了个精光、并被拉下马——即反纳粹者成了新纳粹者，那么他们持续四十年对世界的统治也将瞬间瓦解，不具备法理层面的合法性了。

　　比如那个著名的在乌东战斗的前美军退伍士兵拉塞尔·本特利，昔日原本是美军驻德爆破战士，头顶“反法西斯”光环，结果近年来当他发现美军开始和乌克兰纳粹组织混到一起、甚至美军本就是乌克兰纳粹的培植方，对祖国美利坚的信仰瞬间就崩了。

　　转身，他来到乌克兰加入了反法西斯的斗争、并成了一位共产主义者………（而他发布的许多揭露亚速营的视频也都被YouTube删除）

　　就以美国来说，其战后领导世界、特别是奴役西欧诸国+日本韩国长达七十年的正统性，正是来自于反法西斯（在欧洲对德作战+在亚洲战胜日本）。

　　这一点，他美利坚一旦自忤，就如同王位自戕。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美国会失心疯地持续和俄罗斯（苏联）进行舆论战（争夺二战领导权）、妄图将苏联逐出「新二战史观」：二战转折诺曼底，反攻纳粹我指挥；苏联德国是一伙，真正开端珍珠港；攻打柏林我在场，关东日军向我降；不论欧洲与亚洲，中苏贡献统统忘。

　　连诺曼底纪念大会都竟然邀请默克尔而不邀请普京......

　　事实上，每年的5月9日在俄罗斯国内与欧盟范围内均有特殊庆祝和纪念活动，只不过俄罗斯旨在纪念1945年5月8日深夜（莫斯科时间5月9日）纳粹德国签署投降书，意为“卫国战争胜利和红军解放欧洲”;而欧盟在5月9日庆祝的是“欧洲日”，旨在纪念1950年5月9日发布的《舒曼宣言》，后者是欧洲煤钢共同体成立的开端，意为“欧洲的联合与独立”。

　　两者代表了截然不同的立场和史观，泾渭分明的纪念站位也体现着当代欧洲和俄国抹不去的对立姿态，同时影响着诸多中间地带的国家不得不在意识形态与价值观层面“选边站”。

　　苏联时代，胜利日为苏联各加盟国共同庆祝的重要法定节日，苏联解体后，5月9日的胜利日日期仍在多个前苏联国家得到保留。但近年来随着北约东扩和由此煽动的“恐俄”气息，许多前苏联国家和东欧国家均不同程度地淡化5月9日的卫国战争胜利日，转而将5月8日作为二次大战的胜利日，并在次日参与“欧洲日”的相关活动。

　　这种调整史观的数典忘祖做法，饱受普京政府和俄罗斯学界的抨击。

　　就在前天5月8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其例行晚间讲话中透露，他已经向该国议会提交了一份法案，提议将5月8日宣布为二战纪念日和战胜纳粹主义日，5月9日则改为举行欧洲日庆祝活动：

　　许多年前，为了实现和平与统一，我们大陆确立了庆祝5月9日欧洲日的传统。今天，我们大陆的团结，使我们离庆祝和平的第一天更近了一步。与所有‘自由的欧洲’一起庆祝欧洲日将是正确的。

　　泽连斯基的做法带有普遍性，妄图以此与西方的历史叙事同步、脱离苏联史观的反法西斯叙事，以此显示自己的“新欧洲国家”身份，借此加入西方阵营寻求得到反俄罗斯的支持和庇护。

　　这根本不是个历史问题，而带有现实的地缘政治选边意味。

　　除此之外，罗马尼亚总统丘卡也决定将该国胜利日的纪念活动从5月9日提前到5月8日。在罗马尼亚政府网站上发布的一份声明中，丘卡表示：

　　为了反映纳粹德国投降的真正象征意义，我正在采取措施，将5月8日定为在罗马尼亚与我们的跨大西洋合作伙伴一起庆祝战胜纳粹德国的官方日期。

　　此前在今年4月20日，拉脱维亚议会也通过了一项法案，禁止在5月9日进行除欧洲日之外的任何纪念和庆祝活动，并称这么做是为了制止承袭自苏联的胜利日庆祝活动和相关战争叙事。

　　这就是今天我们面临的逆潮，配合着法西斯阴魂在欧洲的复活，反革命声浪正在对人类社会进行“倒灌”。

　　去年的红场，普京的讲话是极富格局的：

　　美利坚合众国，在苏联解体后大谈排他性，不仅羞辱了整个世界，也羞辱了它的卫星国。在西方，道德堕落为愤世嫉俗地篡改第二次世界大战历史的基础，煽动俄罗斯恐惧症，赞扬叛徒，嘲笑受害者的记忆，抹去那些赢得和遭受胜利者的勇气。

　　我们知道，想参加莫斯科阅兵式的美国退伍军人已经美利坚合众国被禁止这样做。但我想让他们知道，我们为你的功绩和你对共同胜利的贡献感到自豪。

　　我们向所有盟军的士兵致敬：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抵抗运动的参与者、勇敢的中国士兵和游击队员，所有击败纳粹主义和军国主义的人！

　　今年，普京再次不加掩饰：

　　我们认为，任何优越的意识形态本质上都是令人厌恶的、是犯罪的和致命的。然而，西方全球主义精英仍然坚持自己的排他性，他们煽动和分裂社会，挑起血腥的冲突和政变，播下仇恨、俄罗斯恐惧症、侵略成性的民族主义种子，他们摧毁传统的家庭观和价值观。

　　他们似乎忘记了纳粹疯狂地宣称统治世界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他们已经忘记了是谁打败了这个可怕的、完全邪恶的纳粹，他们忘记了是谁保卫了他们的家园，是谁为解放欧洲人民献出了生命。

　　我们看到，在一些国家，苏联士兵的纪念碑正在被无情和冷酷地摧毁，伟大统帅的纪念碑正在被拆除，对纳粹及其帮凶的真正崇拜正在被创造，儿真正英雄的记忆正在被抹去和抹黑。这种对胜利一代的暴行和受害者的亵渎也是一种犯罪，是厚颜无耻且公开准备针对俄罗斯的发动新远征的人的彻底报复，他们为此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新纳粹邪灵。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们的目标是，使我们的国家再次解体和毁灭，抹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结果，最终打破全球安全和国际法体系，扼杀任何主权发展中心。

　　过度的野心、傲慢和放纵不可避免地会演变成悲剧。这就是乌克兰人民现在正在经历的灾难的原因。他们成为了一场政变的人质，并在这场政变的基础上形成了被其西方主人操控的犯罪政权，这是实现他们残酷且自私计划的讨价还价筹码。

　　………………

　　也向反法西斯战争中，在中国战场抗击日本侵略的人们表示敬意！

　　三十年前，自由、民主、平等、博爱、人权等被西方曲解和垄断的时代概念，借助着此前中国方面毛主席逝世这个“西方反共最大红利”，通过扶植策反中苏两国精英阶层+培育东欧褚国买办代理人，彻底压灭了共产主义运动。

　　而与此相伴的，就是苏联亡党解体、东欧集体变色和中国南巡讲话之后，法西斯阴魂也开始大张旗鼓、无所顾忌地在西方集团内部死灰复燃。

　　不论是东亚这边从未阉尽的日本，还是新兴入局的东欧国家，亦或是意大利这样的余孽国家（意甲球迷应该都很熟悉那些“法西斯球迷组织”），包括世界真正的纳粹策源地美国………

　　三十年来，法西斯抬头趋势不可逆。

　　直到如今人类时隔近百年之后终于再度迎来新的轴心国组织：五眼联盟+AUKUS联盟，以及熟悉的那一幕：轴心国组织头目（拜登）开始鼓吹世界大战。

　　百年前经济危机导致大战，百年后依旧如此（新冠疫情）；百年前轴心国集团先是通过策动仆从国（西班牙佛朗哥）、后自己参战试水、再后才是亲自全面开战，百年后恐怕依旧（视乌克兰战况发展和我国台湾解放进程而定）。

　　唯一没有区别且令人欣慰的是，中国和俄国（苏联）依旧处在同一阵营，共同捍卫着人口庞大的亚欧大陆，并各自都有着一位时代级的政治强人掌舵。

　　只不过中俄彼此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历史性扭转：当年苏联坐拥工业化后盾，且拥有共产党的全局全域领导；而今天拥有这两大战争优势的反法西斯领导国，已变成了我们。

　　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柴尚金研究员此前曾认为：

　　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流行和大国竞争博弈等因素的影响下，‘东升西降’之势不可阻挡。疫情危机成为西方国家怪象的照妖镜和社会主义优势的试金石，世界社会主义发展势头看好。

　　世界社会主义或将迎来发展窗口期，应顺应时代潮流，抓住有利时机，推动世界社会主义振兴前行。

　　世界进入动荡变革期，中国面临的机遇和挑战前所未有；与此同时，危中有机，危可转机。这也是世界社会主义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如果能够把握好机遇，化危为机，世界社会主义将迎来振兴希望。

　　「人类命运共同体」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两个概念，真的值得品味。

　　尾声：大国的背影

　　俄罗斯需要对抗反法西斯逆潮，但是今天普京治下的俄罗斯其自身有能力像八十余年前的苏联那般扛起反法西斯的旗帜吗？这恐怕不容乐观。

　　苏联被西方世界从头脑和思想开始瓦解，直至解体，但是有两样东西被俄罗斯完整地继承下来：庞大且具备对美国进行二次反击能力的核武库，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领袖身份和欧洲战场的终结者身份。

　　七十七年前撞破柏林城这座纳粹老巢、亲手粉碎纳粹德国这一人类公敌，这是苏共政权留给俄罗斯人民最大的政治遗产。

　　直到今天，这份遗产都依然在保障着俄罗斯人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

　　普京的俄罗斯亦是完满地继承、甚至扩大化了苏联的阅兵传统以及通过阅兵进行政治宣扬的理念。

　　但是，普京从来没有念想重新书写苏联和布尔什维克的篇章，他只是觊觎苏联的大国地位和「安全势力范围」——这两者的实现，都需要乌克兰这个俄罗斯最重要地缘战略地带的“俄化”。

　　而“俄化”的首要前提，必须是乌克兰的“去纳粹化”。

　　这就是近十年来俄乌冲突的难以避免性。

　　重新呼唤苏联，是俄罗斯这二十年来在面临国际压力时每每首选的路径，而且它几乎是一道根本不存在其他答案的选择题。

　　一件宝物在什么时候最珍贵？答案是当你失去它时。

　　同样的道理，苏联最伟大的时期或许并不在其屹立于世时，相反，恰恰是在俄罗斯人民失去它之后，开始无时无刻不彰示着曾经的磅礴。

　　直到今天，苏联已逝世三十载，美国电影、美国游戏、美国文学依然在不遗余力地抹黑它、丑化它，生怕自己和自己的那帮走狗小伙伴会忘了过去被苏联支配的年月。

　　所以，宣扬苏联有多么强大，这项工作根本用不着俄罗斯人、中国人去做——看太平洋对岸的美国，人家经年累月以来从未停止过反向宣传。

　　所以之所以，某些人士，你侮辱苏联其实就是在侮辱美国——苏联若被抹黑得无以复加，那么与之缠斗冷战四十六年的美国又算什么？

　　以普京为首的新千年的俄国政客们，面对着美国的咄咄逼人，逐渐意识到苏联的“现实价值”这一点之后，便开始有意识、分步骤地“唤醒苏联”。

　　重塑二战史观、纪念卫国战争功勋、大搞特搞胜利日阅兵便是最佳的窗口。

　　自上任以来，重新为苏联英雄正名、要求大力宣传卫国战争中的苏军烈士，同时打压整治俄国内文艺界的历史虚无主义。

　　比较知名的，就是2006年亲自签署了关于《卫国战争烈士纪念》议题的总统令。

　　这些都是带有强烈普京个人色彩的行为。

　　在普京任上，捌玖十年代被推倒的斯大林雕像在许多地方被重新铸起，包括莫斯科地铁在内的公共建筑上加入了不少描述卫国战争的雕塑和壁画。

　　他还在公开场合亲自为包括亚历山德罗夫红旗歌舞团、柳拜乐团等“苏式艺术团体”站台，鼓励他们弘扬苏联文化，创作更多卫国战争题材的歌舞作品。

　　像卓娅，这名在捌玖十年代被抹黑的女烈士正是在普京任内重新被俄文艺界和历史界再度扶起、洗净身上的污浊。

　　普京为了重塑俄罗斯的大国地位，必须依靠苏联的影子；而想要让苏联的影子伟岸起来，纪念卫国战争就是最直接的政治平台。

　　纳粹90%的伤亡都发生在东线，这根本不是今天美国人凭借强大的媒体歪曲能力就可以去抹煞的。

　　然而，即便如此，我们却依然发现：在一系列卫国战争纪念仪式上，俄罗斯官方没有让斯大林出境，也没有将战争的全名“苏联卫国战争”宣传完整。

　　很明显，普京对卫国战争的弘扬是出于民族性的，而不是阶级性的。

　　他或许需要展示“俄罗斯民族”在敌人面前的强大，但是他并不热衷于去强调苏联共产党在领导世界反法西斯同盟抗击敌人时的关键作用。

　　苏联之所以能够战胜一个在1941年6月时实力最雄厚、动员能力最强、军工技术最先进、拿下了几乎整个欧洲工业资源的纳粹德国，其原因非常简单：苏共党的领导与苏联社会主义制度。

　　可是普京并没有在纪念仪式上告诉他的国民，以及收看直播的全世界观众们。

　　这个画面，是一个让人在品读卓娅事迹、聆听《喀秋莎》旋律之后，会瞬时由感动落入空虚的情绪尴尬。

　　不论今天的俄罗斯人把卓娅们搬到前台多少次、把《喀秋莎》和《神圣的战争》合唱多少回，这份尴尬也无法弥补。

　　俄罗斯继承了苏联的许多遗产，比如军工、比如外汇、比如国际事务决策权，但如前文所述，这些都是表象的皮囊。

　　苏联真正得以雄姿英发的内核，已然被俄罗斯丢弃并藏匿了。

　　在莫斯科，鲜有人公开谈论马克思恩格斯，也不会再有人借助官方渠道追忆列宁和十月革命——相反的，历史上的那些沙皇们、女王们、大帝们，倒是被视为俄罗斯民族的骄傲。

　　在对抗美帝国主义的战斗中，今天的俄罗斯并没有一丁点使用社会主义的意思，而是采用了与美国别无二致的“俄式帝国主义”的思维。

　　俄罗斯从来就不是一个“小号的苏联”，它作为一个新生的、从国土分裂和制度颠覆中独立出来的民族国家，注定了同苏联意识形态的分道扬镳。

　　所以，炽热的红色也决无可能成为俄罗斯的底色。

　　2013年3月，普京在会见俄罗斯军事历史协会成立大会与会者时，不止一次将“十月革命”说成“十月政变”；

　　2012年6月，普京在联邦委员会（议会上院）回答提问时说：“布尔什维克政府与德国单独媾和，俄国因其卖国行径输掉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2016年1月，列宁九十二周年忌辰前夕，在讨论国家科技发展长期战略制定和实施问题的总统科学与教育委员会会议上，在谈到思想方向控制问题时，普京突兀地把列宁的自治化思想作为批评的鞭子，指责它是导致苏联解体的原子弹；

　　2019年12月，普京在莫斯科世界贸易中心参加2019年度的大型记者招待会，又对列宁进行批评：“列宁可能不是政治家，更像是个革命者。列宁最大的失误是把一个拥有千年历史的统一国家，改造为国家联盟。”

　　就苏联这个亡故的政治体而言，它必然只能在俄罗斯人需要时被从灰尘中取出使用一番，用过之后，便是重归关灯拉闸的博物馆。

　　且在使用时，还得被藏一半、露一半。

　　至于苏联曾经的那些理想、宣言、使命、信念，不过是一层又一层被歌谱盖住的灰烬。

　　所以《喀秋莎》的旋律仍然能够奏响，卓娅的雕像也依旧那样光辉，但是俄罗斯已经没有党委（了）。

　　普京尊崇“大俄罗斯主义”的民族叙事系统，而不是共产主义的阶级叙事系统，必然在历史和现实两个维度遭到双戕。

　　正如毛主席曾说：“民族斗争，说到底，是一个阶级斗争问题。”

　　不要忘了，在那个被普京嗤之以鼻的列宁建立的联盟国家中，乌克兰与俄罗斯是没有战争的：

1975年乌克兰海报“祖国，我们因友谊而团结”

　　不要忘了，在那个被普京作为最后一根外交稻草的卫国战争历史，并不是俄罗斯族一个民族打下来的：

苏联红军主要民族牺牲军人所占该民族总人口数比例

　　不要忘了，在俄罗斯人引以为傲的攻克柏林战役中那张著名的“国会大厦插旗”图，那个插上苏联国旗、标志苏联战胜了纳粹德国的士兵，阿卜杜勒·哈基姆·伊斯梅洛夫，是达吉斯坦的库梅克族人。

　　是苏联的共产主义信仰，让他们站在了一起。

　　今天的我们支持普京，是因为我们依然需要一个强大而刚硬的普京在“最前线”去冲释承压，这是由地缘决定的。

　　但，也仅此而已。

　　列宁曾在《国家与革命》中说：“把马克思主义改为机会主义的时候，用折中主义冒充辩证法是最容易欺骗群众的。这样能使人感到一种似是而非的满足，似乎考虑到了过程的一切方面，发展的一切趋势，一切相互矛盾的影响等等，但实际上并没有对社会发展过程做出任何完整的革命的解释。”

　　红场之上遥遥远去的，不仅是一面面光辉的旗帜和一辆辆战功卓著的装甲坦克，更是一个大国的背影。

　　以及，曾经那一阙关于意识形态的钟声。

　　【文/欧洲金靴，红歌会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公众号“金靴文化”，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