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生:漂浮人家 八十五
极目远行鸣雁,雾雨参云横不见。半山寒露,黄叶脱树,三径萧疏。鸣笳声断,听云深处,夜弦笙稠。纤手卷帘栊,弄姿搔首,钗斜欹,鬓不修。晚秋空自悲愁,倚危楼,坐卧难筹。漏箭更牌,急无觅处,怅在心头。柔青软黛,暗议窗下,何人与谋?色貌开,羞死先人何处,魂魄俱丢。《 水龙吟·》
胡乱填上一首,把文化人装到底。
长假以后的一个周末。今天天气不错,老黄和夫人按照约定,一早就过来了,看来是小有准备,身上略旧的棉夹克服,运动鞋,手机以外,脖子上还有数码相机和照相机。一块儿去八号院吃了早点,油条一块五毛钱一根,小米粥一块钱一碗,花钱不多,很舒服。又买了些烙饼和熟肉,还有两只炖烂了的兔子。把保温杯也沏上茶,都放在保温箱里,就等着徐旦生,梁仲秋和戚佩了。这是老黄考虑到要上山,没有年轻人恐怕不行,就约了几个人。按照过去,这种场合,必有胡中汉(胡瘪谷),现在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当然,指望着这几个人卖力气,这种情况以后会越来越少了,年轻人也不年轻了,最小的也四十岁往上了,岁月催人啊。
几个人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徐旦生是第一个,这种活动,能为写散文积累素材,他是不会落下的。意外的是胡中汉(胡瘪谷)从梁仲秋(梁瞎子)的车上下来了。看见我以后,满脸堆笑地走过来,没有敢主动上前握手,远远地点头哈腰,抬手敬了个礼,有点滑稽,有点尴尬。迟疑着问我,您,身体挺好的吧?我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我挺好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胡中汉还是小有嬉皮笑脸的劲儿,说是十一以前回来的。我点点头,回来就好,家里都好吧?回头咱们再细聊吧。
大家并了一下车,把老黄,戚佩,徐旦生三人的夫人,梁仲秋的媳妇都留下了。徐旦生介绍了一下他的夫人,姓迟,是高中老师。其实不介绍,我也猜到她是老师了,言谈举止格式化,挂相。教过我的老师里,有几位是我时常想起的,尤其是小学老师。我曾经的愿望也是长大做个体育老师,和学生们玩在一起,或者语文老师也行。今天我家的领导在家,就由她招呼着了。院子里还有很多菜,今天她们就摘菜吧。有兴趣也可以麻将桌上大战几圈儿。我嘱咐我家领导,要是回来得晚了,你就带她们去八号院吃饭,想着,你付费。
老鲁急匆匆地过来,先和老黄握手,然后问我,门口好几辆车,这是有什么活动了?我笑着说,重阳节登高嘛,水库边上的小山头,那有几个亭子,想去看看,都是假装考古爱好者,去那访古。老鲁听了,头一扬,眼一瞪,身板一挺,连声音也大了:“誒,那几个亭子我熟啊,亭子里外还有十几块碑。唉,方便吗?我和你们一块去,有些东西可以给讲讲呢。”大伙一听,那太好了,欢迎。老黄说:“想一块儿去了。走走走,一块去,一块去。看看,就再加上一辆车,马上。”老鲁颠颠小跑着回去开车,一看他的车空间大,我和老黄上了他的车。
我问老鲁,开车技术怎么样?老鲁说,没有问题,放心吧!何况这条路,没有什么车和人。自从去搞扶贫,多跑了几次,很熟悉了。我又问,半道经过的那个村子,拆了两座小楼,你知道吗?“听说 了。是二寨村。那儿和咱们林溪庄园这一大片,最早也是有点联系的,也是粮食草料库,当时一共是六个同样的寨子,董村最大,当时叫大寨子,也叫一寨,历史上有记载。不过咱们那儿因为姓董的人家多了,慢慢地就叫成 了董村。您可能不清楚,这六个寨子,更早是从明朝就有了,是兵营,后来清朝把寨子一点一点的弄大了,主要是建了草料库,屯兵倒在其次了。咱们走的这条路,往二寨方向慢慢就高了,过了二寨又走低了。二寨的人口不算多,建筑也全是大石头的建筑,可是后来拆得太狠了。不像董村,大部分姓董,有老人一说话,都是集体的东西,拆个乱七八糟,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其他人就不敢过分的拆了。”
老黄插话:“还有这么段儿历史呐!”老鲁:“是啊。”我问,“后来那个女人救过来没有?”老鲁:“救过来了,没事儿了。听说准备和镇里打官司呢。她们家的小楼盖的时候,往外多占了不到一米,钩机一上,塌了一半儿,不服气啊!”“这么强拆,有没有什么问题啊?”“肯定有啊!简单粗暴,差不点儿出了人命,哪能没有问题。影响很不好,现在工作组已经去了,先安抚人心吧。”“那,像她这种情况,在宅基地上盖房,多占了一点地皮,过去有没有,都是怎么处理的?”老鲁想了想说:“过去没有接触过,听别人议论,按惯例是可以协商解决的。这个地方穷,又是地广人稀的,有些工作都落在后边,过去盖房连批都不用批,村长点头就行了。稍微盖得大一点,一般没有人管 ,反正孩子长大了还得要地皮。”
“那怎么会突然就出这事儿了?”老黄问。老鲁说道:“是挺突然的,本地从来也没有类似的事件。不过,草绳浇水,越勒越紧啊。农民就看着眼前,感觉不到政策变化,还是老想法,出问题有一定的必然性。主要还是宣传教育的问题。”老黄说:“你说得是啊,宣传教育也得让老百姓有个适应过程,什么工作操之过急,搞一刀切都会让人反感,我看主要还是和老百姓的感情问题,是站在老百姓的利益上考虑问题,还是只对上面负责的问题。有些工作人员不像工作人员像打手,时间长了怎么行?”老鲁说:“可不是,拆了这两家,全村这几年盖过房的都慌了,别的村也有波及。听说省里有话儿,不让这么干。等着看吧。”经过二寨村,看了几眼犬牙参差,破烂的小楼,车子也就过去了,没人言声,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毕竟不是当事人,我想。
远远可以看见钓鱼时必走的叉路口时,老鲁把车拐向右侧的路上,逐渐走在了依山而成的山道上,而且越来越窄。老鲁说,这应该是一条很老的路了,再往前走,除了没完没了的山,没有村子,没有人家,几百里以外就是外省了。过去也就是采石和砍柴的人走这儿。这里的人,没有什么事情,轻易是不愿意上山的,怕的是有什么意外呼应不及。从车里看,左侧路边的残枝败叶堆得很高,能走车的地方,也全都被覆盖了。有很多都飘洒到右侧路外低洼处,人和车若不小心,可能会陷进去。走了几分钟,老鲁示意,左边那个豁口是咱们上山的地方,还得往前开一会儿,才有地方把车掉回头来。
把车停好,大家都下了车,稍微活动一下,准备上山。正在说笑着,议论路还挺难走的事,梁仲秋已经有了发现,在豁口一侧的石壁上,有两个凿上去的大字“牛逼”,悬在一人半高的位置。众人围上去看,老鲁说,这不是现在人凿的字,什么时候凿上去的也弄不清楚,没有落款。徐旦生看了看说,这是碑体字,专业刻工,应该有年头了。
老鲁说,是啊,他们搞文物的部门研究过,认为不是宋朝的字,也相去不远。上边还有几处崖刻字,“有了银子,要性命怎的”,也在上面,推测是古代闹土匪的时候刻上去的。过去有人想给剋了去,文保不同意,用水泥糊上了,后来水泥又掉下来,就没有人管了。这里平常几乎没有人,过去上山,是从往水库的大道那儿的台阶上走,挺整齐的,好走,后来修水库,走车频繁,就把山体劈下去一块,最低的一块台阶在二十多米高,谁也上不去了,再有人想上去,就得走到这儿来了。
老鲁带头往上走。老黄看别人都让开了,就远近高低的照起了像。然后才紧走几步,追上大家。上行的台阶并不规整,大多是就和着山石的走势,勉强可以认为是登山的小径。绕来绕去地走了会儿,就看见那几个字了。字分两行,上面是“有了银子”,下面是“要性命怎的”,还不上下对着,字体也不太好看。我问徐旦生,这是什么体的字,徐旦生看着这几个字说,什么“体”也没有啊,是什么人起哄刻上去的吧?戚佩说,是不是古代的土匪刻上去的不好说,我琢磨着像是有文化的人,让别人刻的这几个字。老黄开始照相,照够了才说,“这是什么有文化?“有了银子,要性命怎的”,就是要银子就不要命了,可你命都不要了,要银子干什么?说不通啊!”戚佩点点头说,倒也是啊。
继续上行。脚底下,全是落叶,一步一滑,很难走。大家都是扶着石头,拽着树枝慢慢往上走,又发现了两个大字:回雁。这回大伙儿都猜不到是什么意思了,看老鲁,也是没有说法。老黄照例是一通儿照相。前行几十米,有一片开阔的地方,几棵大树下,有可以坐十几个人的大石头,东一块,西一块的,卧于纠结的丛草中。周围有许多矮棵黄菊在微风中 摇摆,淡淡的草香也漫漫于半山腰。老鲁说,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往上更难走,不行就吃点东西,快中午了。一提吃饭才想起,烙饼和肉都没有拿上来。
这怎么办?上到这里就两个小时,再下去取食物,一个来回时间也不会短,要是空着肚子继续上行,蓊郁幽邃 ,辵阶而走(辵,chuò , 意为三人或是多人一起行走),费时费力。 老鲁说估计得两三个小时。还是老黄甘脆,一锤定音,回去!有机会再来。原路返回山下,坐在车上把中午饭吃了。我问几个“年轻人”,今天的收获是什么?结果又像钓鱼的时候我给大家出题那样,你看我,我看你,戚佩则又说,您说吧,我们听着了。老黄说道,年轻人要多动脑子,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有攀峰登顶,探僻寻幽的勇气,说明我们还没有失去对生活的兴趣和追求,说明我们人老心没老。这就是今天最大的收获。 今日之游乐矣 !胡中汉,你说是不是?
徐旦生的散文题目是:一探小重山 。 他又获奖了。